初到上海（四）

霜晨

初到上海（四）

       那时令我最开心的是，每次乘有轨电车时，用脚踩车厢地板上那个不大的圆形铜脚踏，每踩一下车厢地板下方的铜铃就发出铛铛铛铛的响声，于是直踩到下车为止。
       那时让我最紧张和害怕的是，每当大人们在马路上喊一声“三轮车”，立马就有好几辆车围过来揽活，车主们总是先拉我，有动作快的则不顾我迅速逃跑或哭叫，而将我先抱上车，造成既成事实以稳定这笔生意。
       有时带我去看戏，台上人演得努力，台下人看得认真。可我根本看不懂，即浪费了戏票钱又浪费了时间。反而被过一会就猛然敲一下的大锣声吓个一大跳。
       那时夏日，每到下午涨潮时，外滩及部分地势较低处都会被水淹没。于是水深处，往往有被我称为压扁的汽车（轿车）里走出来的大干部也只能手拎脱下的鞋袜趟水而行。
       那时经常在路上看到突突突突的摩托车，当时人称其为机器脚踏车。后来回乡下后，我经常在小朋友面前将这在大上海的所见边跑边发出突突突突声展示一番。
       有一回我妈妈等带我上街，姨妈给了我几张纸币，上面是“中央银行”字样（是人家说的），面额是万元（相当于如今的元），并印有孙中山（当时我也不认识〉头像。可我那时不想买东西，回来后又还给了姨妈。许多年后学到货币史时，才知道这是旧币。
       在上海，按当地习惯，早餐照例用上一天的剩饭只烧一开就吃。好在卖酱菜的三轮车上各种酱菜应有尽有（尤其是上海特有的由大头菜丝、萝卜头丝、胡萝卜丝、榨菜丝、黄瓜丝、花生米等配成的滋味极佳的什锦菜在别处再没见识过），再吃那淡而无味的泡饭时那种不佳感觉也就被抵消殆尽了。
       那时上海的早晨极具特色。弄堂里或弄堂外各种声音混杂一堆。倒马桶的铜铃声，卖醬菜或糍饭、豆浆、油条的叫卖及交易甚至争执声，水电维修工边走边喊着“电灯、自来水”的兜修声……汇成了一首首热烈欢快的弄堂晨曲。
       各家一般很早就有人去菜场买菜。在家的人则分别生煤炉或倒马桶。此时整个弄常里全是用芭蕉扇搧煤炉的啪啪声和家庭主妇将马桶倒进倒马桶工人的车里后用长竹丝帚刷马桶的哗哗声。此时弄堂里弥漫着的煤烟不时将处于下风向的人的眼迷糊住，以致咳呛不止。更有主妇们不顾弄堂口毫无遮拦的男小便池有人正便溺，仍无所顾忌的将痰盂倒入。
       那个年代人们收入低，干什么都精打细算。我看到他们买米一次只买几斤，买醤菜只买几分钱，买肉买个半斤，买鲫鱼买个一条（若自己到郊区去钓就省了钱），自带碗买一碗豆浆全家喝，油条或糍饭一次买一两根或一团（其中一根油条还被摘成小段泡上酱油当菜），买黄酒或酱醋也是自带瓶子买个一两角钱，买煤球自带畚箕买个三四角钱的。里弄服务社还能为居民裁缝衣服，即便为居民传呼电话也只需3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