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形色色的炊事员

霜晨

形形色色的炊事员

       五十年代末第一次见识食堂炊事员是在白湖农场一大队。
       当时炊事员都由三类人员担任，其中有一董亚伯来自上海新雅酒家。当时来自农村或部队的干部及家属对他烧出的菜都是赞不绝口，哪怕是炒个青菜，他都与众不同，过节时的各种荤菜更不用说，因而其厨艺在当地颇负盛名。另外，那时干部或家属如有人生病，可按规定在食堂订一份病号饭，即面条。有一次我妈妈生病，我去食堂买病号饭。那白案厨师应该是北方人，只见他和面、揉面、擀面、叠面皮、切面，动作麻利，一气呵成，至多十几分钟，一项香气诱人的面条工程即告峻工。特别是切面工序尤为抢眼，只见他嘴衔香烟，一边东张西望与众人不住聊天，而双手却始终不停，只听一连声的笃笃笃笃，面条犹如泉水般从其左手指下奔涌而出，令人惊叹不已，或许他想数十年后会有人将其厨艺转告他人而有意为之吧？先学校离家近，我中午放学到家基本已开过中饭，去食堂时，打饭的炊事员给我的四分钱饭足有六分钱之多（当时米价九分九厘一斤，食堂饭票一角二分一斤）。
       公社化时，农村大办食堂，炊事员好像由社员轮流担任。那时无法讲究，只要有得吃就算中上上签了。
       在庐江梅山小学食堂，是位被师生称为老工友的炊事员。他那时为十几位老师和二十来个农场住校生服务。平时主要烧好早晚稀饭、中午干饭，至于菜，只有中午一只少油的素菜，早晚则是腌菜。后来他从我同学处得知我父亲是医生后，就让我给他带点橡皮膏（白胶布）。此后每到开午饭我去拿从家中带来代蒸的饭菜时，他就不再收我的蒸饭钱了（从开始一分钱蒸四次，渐涨为两次、一次）。
       在一大队二中队时，一个夏天，食堂来了位最多二十岁的小年轻，不知他因何来此？他只为炊事员打下手，主要是到一百多米外的东大圩河里挑水（每桶可盛70斤水的大木桶），其次为淘米、洗菜、清洗等。看来他没干过挑水活，见他每次都是艰难地挣扎着将水挑回。黄昏乘凉时，他常为干部及家属们唱歌或朗诵。他那漂亮的男高音将《骑着马儿过草原》《七律·长征》《康定情歌》等令听者如痴如醉。他朗诵的法国影片《勇士的奇遇》中开头那几句：“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便是二百多年前的法兰西，这位双目炯炯、相貌英武的人便是路易十五……”。其纯正的普通话，声情并茂的演绎让我至今难忘。
       另外那位炊事员后来也与我们一起迁到了一中队。他看我很能吃，但吃不饱，便在卖饭时总会多给我一些。
       六十年代初进农场学校后，先在场部食堂用饭菜票吃饭，后临时转到幼儿园食堂，由炊事员给我们分饭菜。每当他端起小铁桶时，学生们的十几只碗将铁桶砸得不断发出当当当当响声，弄得他不知先分给谁好。在机米厂食堂，有位炊事员，我们喊他聋子。他对学生很是苛刻，给的饭菜很抠。于是会画画的乔姓同学画了讽刺他的漫画在班上宣扬。
       在盛挢初中学生食堂（学生每月交伙食费七元），余姓中年炊事员经常在吃饭时教训学生，说是国家对家庭困难学生，有助学金和补助粮，你们还有哪觉得不好呀？有一回我同班张姓同学在炒青菜里吃到一小块猪肉，开心得放在饭上好半天舍不得吃。后来想想可能是炊事员自己悄悄买肉吃，不小心漏了一小块在锅里。常有往届学生以来校看望他为名在食堂蹭一顿饭。余师傅则慷慨地请客，反正数百人每人匀一点足够一个人吃。秋冬时节，教师食堂炊事员买来许多山芋，煮熟了卖给饭不够吃且家庭经济条件稍好的学生填肚子。
       在庐江中学高中期间（每月交伙食费八元），学生食堂每周有两顿荤菜。有不吃肉的学生将肉倒在洗碗长水池里，有位年轻炊事员则将其捞起，洗净，拿回家吃。也是他，有一次有同学发现他在音乐教室弹钢琴，很觉惊奇。还有位老年炊事员，卖饭时嘴叼香烟，也不怕烟灰掉进饭桶里。冬天时有一回一低头，戴的马虎帽（套头时只露两眼）真的掉进了稀饭里。他常说饭桶放在地上，在打饭时总要弯腰，腰太难受。于是他打饭比别的炊事员多，说是早点卖完好早点休息。所以学生们喜欢他卖饭。至于烟灰或帽子掉饭桶里也就顾不上了。
       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下放在魏岗公社，在宣传队期间，公社食堂金姓炊事员，经常菜卖完后，到对面食品站称点猪肉，赶紧烧了卖给我们，象开饭店似的。
       在安财食堂（原有教工、学生两个食堂，后并入教工食堂）那位陈姓事务长兼炊事员，他说他解放初曾在（蚌埠）治淮委为新中国第一任水利部长钱正英（女，1923一2022）烧过饭。有一回不知为何与一短训班学员隔着炒小锅菜售菜大窗争执起来。只见那学员用碗砸对方头，对方先将一碗盐连碗砸在那学员头上，还不解气，又抄起炒菜锅将正炒着的菜猛的泼向学员，幸亏他躲的快，才没烫得厉害。接下来，事务长边大喊你不要走！边冲出厨房，然后在餐厅里各自紧抓着对方衣领嘴里骂骂咧咧地找校领导去了。有位知青上调的冯姓炊事员，其父冯国佩是原蚌埠文工团团长，也是被誉为东方巴蕾的花鼓灯传承人，曾多次受邀到许多国家级歌舞团交流、传艺（包括饰演芭蕾舞《红色娘子军》男主角洪常青的刘庆棠）。可这位小冯却未承父业。
       在劳大政治系食堂，嫌伙食不好，后来我们几个蚌埠去的人则在宿舍自己煮饭炒菜（天热后才停止）。食堂有位年轻龚姓炊事员见此，就有意的多给我们饭菜，想日后跟我们去蚌埠玩。
       七十年代末在广德新杭中学食堂，春初时节，那位年轻炊事员将师生们采来的鲜叶在大铁锅里炒茶叶，并留出一部分发酵后制成红茶。完毕后，学校发给每位教工带我们每人一斤用黄裱纸包成圆柱状的茶叶。
       八十年代初，到了宣城，单位食堂只一位中年王姓女炊事员。她人很好，尽管每顿仅一个菜，但很可口，并且若有人一时没去吃，她总会给留着。有时临时请她烧一桌菜请客，她总是尽心尽责做好。
       八十年代中期，农行干校食堂那位闫姓炊事员是退伍兵，烧得一手好菜，其雪菜（雪里蕻腌菜）、肉丝、香菇炒青菜尤为拿手。后来他在豆腐巷开了家小饭店，我们两人在那吃过一次，只花了十一元。
       有时在小饭店吃饭，透过窗口，厨房里的场景清晰可见。其共同点是狭小的厨房里烟气升腾、人影憧憧，炽烈的火苗不时从锅中向上窜起。勺与锅的碰击声，油烟机的呼拉声不绝于耳。在那老板兼厨师的背影里，分明已见涔涔热汗浸衣衫，美美佳肴出锅来，完全是一幅高温作业的场景。雨看厨师那不时上下挥动的双臂独如乐团指挥，鸡鸭鱼肉，青菜萝卜配合默契地和着指挥明快的节奏上下翻飞，跳跃不止。那美的旋律时而急如骤雨，时而缓似清流，跌宕起伏，绵延不绝，汩汩流淌。
       食堂或饭店炊事员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角色，也是社会分工不同的需要。他们在给食客带来美的享受之时，更多的则是传承着中国数千年来五彩缤纷的饮食文化，给大众的生活增添的是更多的欢乐和喜庆，安宁与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