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老师与《资本论》
七十年代中期时,我们学校马列教研室的朱暮唐(与周而复所著长篇小说《上海的早晨》中那个地主同名)老师已五十有余。
朱老师祖籍上海,解放前毕业于美国底特律的一所大学,所学专业是经济学。
1959年5月,安徽始建安徽财贸学院(今安徽财经大学)先在合肥市,1961年迁至蚌埠市。随后他随上海财经学院的一批支内教师来到安徽。另外一部分教师来自地处大连的辽宁财经学院。可说是来自以上两所大学的师资共同撑起了当时的安徽财经类院校的一方天地。
朱老师在学校马列主义教研室主要教、研马克思的《资本论》。
朱老师对《资本论》已到了极其痴迷的程度。
平时与学生、同事无论是研讨还是闲聊,言必称《资本论》,并引经据典,说这是马克思说的;有时与人意见不一,争论起来,说到激动处,会大喊:你说的算什么?马克思说的才是正确的;有一回给学生上课,说到激动处,只见从他嘴里飞出一物。眼见物体将落地,却见平时做事不紧不慢的他,一伸手,竟将落体稳稳接住,然后不无自嘲又无奈地说:唉,假牙掉了,原本安静的教室里顿时爆出一阵狂风般的笑声;文革前,一次他在校内开《资本论》讲座,其贴在校园里的讲座广告末尾加上了一句“讲座内容发展了马克思关于再生产的理论”,文革开始,此说被狠批了一通,说是这个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竟然将自己与伟大的马克思相提并论;1974年,我们教研室全体教师赴上海社科院经济研究所等单位学习取经,与当时的南方经济学权威经研所负责人蒋学模、雍文远就如何编写《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部分)展开广泛的交流讨论,朱老师不仅多次为此事联系并促成研讨成功,同时还在意见产生分歧时更以主讲身份竭力表达我方见解,使研讨活动有声有色,获圆满成功。
朱老师早年丧偶,带一双儿女生活。儿女成年后单独生活,他与众多单身汉一样,只住一间兼作办公、书房、宿舍、厨房的十来平米的房间;他临窗的书桌上长年摊开着《资本论》,犹如佛教的长老或基督教的牧师必备的《佛经》或《圣经》;邻人每次从他开着的门外经过,总见他伏在窗前书桌上看《资本论》之背影;邻人经常在公共走廊里闻到饭的糊味,都会大喊:朱老师,你的饭糊了!于是他赶忙从书桌旁站起,走出门,将铝饭锅端进房间,要知道,他老伴在世时他可是一个连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有一次他烧好午饭后将煤炉上方的盖子盖上,把下面的炉门关上,小铝饭锅就焐在煤炉上,然后兀自进房间继续看书,后来感觉肚子饿了,准备吃饭,可出门一看,饭锅不见了,问众邻居,都说没看见,下楼再问,直问到一百多米外的大门口传达室,看门员工说先前看到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端着一只小饭锅出大门去了;为表示他对马克思的崇拜,他给他儿子取名为“卡尔”,为此,在文革期间也被批了一通;以他的资历、工龄和年龄,早该是教授或副教授,可是由于文革开始后专业技术职称评定停止,因此直到七十年代末退休之时,他与众多老、中年教师一样,还只是一个讲师(中年者多数为助教)。
他当时在教研室10多人中最年长,大家都尊称他为“朱老头”。朱老头退休时,全室同事凑钱在食堂设宴为他饯行。席间,他表达了多年来各位同事对他照应的谢意。然而想着即将离开这个热闹惯了的家,回到上海虹口区海伦路上仅他一个人的那个孤独的家,不仅流下了眼泪。
朱老师今年该有一百岁上下了,衷心祝这个痴迷《资本论》、崇拜马克思的朱老头诸事顺意。 |
|